人类的20世纪,因其多事、动荡和沉重而显得格外漫长。但也正因为如此,这个世纪的文学也格外地发达。对于中国来说,这个世纪所取得的文学成就,夸张地说将是空前绝后的。无论是小说、诗歌、散文还是其他以平面传媒作为传播媒介的文学样式,都在这个世纪发生发展,走向成熟乃至辉煌。对这个世纪的文学我们也曾多有批评,那是因为,在具体的语境中,对于具体的内容和形式、不同的人物及修辞方式,以及一切与文学意识形态相关的内容,存有不同的看法是极为正常的。面对相同的文学对象,因为有了不同的理解,于是就产生了批评。
但是,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,随着传媒形式的日益多样,以平面传媒作为传播媒介的文学,其辉煌的时代即将成为过去。当2000年的太阳升起的时候,当人们以各种浪漫的心情和方式对未来深怀憧憬的时候,我们却不能不怀着一种感伤的心情,凭吊一个辉煌的文学世纪的终结。可以预想的是,发生在20世纪的各种文学现象,包括阅读、研究,在新的世纪将会被视为历史景观,而不再重临。因此,对于像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等“传统”文学样式,我们不再怀有高远的期许,这些风靡一个世纪的“传统”文学,将在绚丽之极归于平淡。
在其他场合,我曾表达过,无论电子传媒多么发达,无论视觉传媒如何以仿真技术、夸大的想象诱导人的自身欲望和对奇观的热爱,“传统”文学样式因对人类苦难的心灵的持久关注,终会存有一席之地,它不会成为消费社会的主流,但它对人类命运的诚挚思考和表达终还会被严肃、有教养的人群所接受。但是,这毕竟还是一个对“传统”文学深怀留连的人的情感化的表达,事实上,文学在20世纪的后十年,其存在的艰巨性已经使其成为强弩之末。
科技的发展使传媒成为一个巨大的产业,它创造了惊人的物质财富,并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资讯方式和文化消费方式。特别是电脑的出现,不仅创造了影视制作新的奇迹,同时它还以“网”的形式改变了传统的文学生产及传播。“传统”作家的叙事方式正在遭遇解构。今天,我们不仅可以在“网”上读到许多平面传媒读不到的“文学作品”,而且平面传媒反倒频频下载“网”上作品以增强或改变自己的“时代形象”,试图以此吸引更多的读者。这一状况不能仅仅看作是办刊策略的选择,事实上,这是以刊载“传统”文学作品样式的传媒,以妥协、迁就、顺从的方式,消极或无奈地回应新时代传媒的挑战,而在这一较量中,那种“匿名写作”或以“快乐原则”支配下的写作,已经不战自胜。传媒是支配文学生产方式的重要因素之一,在新的世纪,传媒的进一步发展已成为无可改写的趋势,在这种化验或可以预料的未来,对“传统”文学的期待,诉诸以低调,应该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。
20世纪90年代,在中国引发的有关“经典”的论争;无数的经典被大众传媒经过重新编码后进行消费;无数年轻人组建的文化制作公司等,都预示着未来文化的发展和走向。尽管在发达的资本主义仍会出现“法兰克福学派”,在美国仍会出现乔姆斯基式的人物,但这些国家的传媒对来自“旷野上的呼喊”,普遍采取的是沉默或漠视。在学界名满天下的乔姆斯基,要出书,要上电视,也只能靠加拿大文化机构的支持。当他的名声再也不可能被遮蔽的时候,他的思想和批判又被化约和处理为“无害的格言”。这同90年代中国电视剧对名著的改编几乎如出一辙。经验和可以预知的未来告诉我们,在21世纪,“传统”的文学样式,其风光不再则是大体可以想象的。
摘自《大家》2000年1期